刃心的文字走廊

（８）

時間的推移，總是令人不知不覺，尤其，是在歡樂的時候。

很快的已來到傍晚時分，遊樂園的人潮卻仍未散去，只因這座遊樂園不僅白天有營業，晚
上還有星光樂園的設計，不但有活動、派對、電影院，還有因應時節的特殊節目，因此，
夜晚的遊樂園反而更加喧囂，沒有歸意的人們，在越夜越美麗的時分裏，互相歡笑、打鬧
，享受這座樂園裏的開心氣氛。

見幾個小鬼玩得開心，沒有絲毫疲倦之意，子奇一行人可真的是上了年紀，早禁不起這般
折騰，他們坐在遊樂園裏附設的咖啡廳中閒聊，再由其中幾個人輪班陪著孩子去玩。

這會，是小熊夫婦的班。

「…Jasmine，所以當年的事情，是因為曉堯的班導師，希望曉堯把全家福裏的兩個媽媽
，其中一個畫成爸爸，曉堯堅持不肯，氣得跑出教室，後來，老師為了安撫曉堯的情緒，
把曉堯找回來之後，當著全班的面，安撫曉堯，還跟同學說，曉堯的家庭比較特別，跟一
般人的家庭不一樣，沒有爸爸，但這不是正常的，大家要多關心他，這樣嗎？」

臉色不免有些沉重，子奇整理完剛剛與思瑤、曉婷談過的內容後，緩緩的開了口，當年的
事情，他畢竟只是在醫院裏聽小熊講了個片段，又只看到曉婷氣得將曉堯的畫摔到地上，
當時的狀況，他畢竟不好再多問，因此，也是直到今天，他才能從兩人口中知道事情的全
貌。

「嗯。」

每次回想這件事，都令思瑤心如刀割，但時至今日，這件事也算事告一段落了，就讓自己
從口中說出，當作是一種結束的方式吧。

看著思瑤神情裏微顯的痛苦，曉婷有些心疼，在思瑤又要開口前，她便替思瑤把後面的話
接著說下去。

「─之後，曉堯在班上開始被欺負、被嘲笑是不正常家庭生出的孩子，思婷雖然因功課好
沒有遭殃，但曉堯可就不同了，他寫好的功課會有人在上頭塗鴉，說他很奇怪，這種人念
書也沒有用、他蒸好的便當會被偷走、他放在教室的衣服還被人丟到學校的旗桿上─」

「太過分了！」

子奇氣的將手往桌面一拍，氣憤讓他控制不住手上的力道，那拍擊聲之大，立刻吸引其他
桌客人的目光。

雅欣見狀，趕忙握住子奇的手，試圖平息他的怒火，此外，她也趕忙的向其他桌的客人微
示歉意，眾人才將目光轉開了去。

「…我和思瑤知道他被欺負時也很生氣，只是，我們知道時是在曉堯跟同學打架之後，事
後，學校對老師和打人的同學都有作出懲處，但事情都已經發生了，這樣做又有什麼用呢
？曉堯這孩子的個性本來就衝動，又倔強，被欺負了也不跟我和思瑤說，甚至還威脅思婷
不能告訴我們，結果呢，他的解決方式就是約了那群孩子在班遊時打架？」

講到這裏，心中不免還是有些怒意，思瑤溫柔的摟著她，但靠在她的懷裏，怒意雖然漸消
，但剩下的心疼和愧疚，卻化做淚水，塞滿曉婷的眼眶。

思瑤看著曉婷這般模樣，不免揪心，她溫柔的替曉婷抽了張紙巾，小心的替她擦去臉上的
淚水，接著曉婷的話繼續說下去。

「…其他的部分，子奇、雅欣，你們也都知道了，曉堯約了那群欺負他的同學打架，一個
人打十幾個人，雖然這孩子準備了什麼辣椒粉、胡椒粉之類的東西…」

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思瑤握著曉婷的手，說到這當頭顯得有些無奈。

「…還好曉堯的同學，也就是你們今天帶來的可淇，曉堯當時相當信任她，把自己要打人
的計畫都告訴了她，只是出乎曉堯意外的，她不但沒幫曉堯，還把曉堯痛罵了一頓，而事
情發生時，也是她先發現曉堯和那群同學不見蹤影，便立刻跑去跟班導師說了這件事。」

「…確認這件事情的真實性後，班導師就立刻聯絡了小熊，小熊再連絡了我，只是我當時
感冒，發不出聲音，是曉婷替我接的電話，我們倆個一知道這件事，就立刻搭了高鐵回來
，回到台北的我們，得知曉堯仍然下落不明，都非常緊張，曉婷趕緊和小熊會合找人，我
本來也堅持要去，但曉婷不放心我病得厲害，仍是要我在家裏休息…」

「…當曉婷和小熊好不容易找到曉堯，他已經被同學打到昏過去，身體也受到重物撞擊，
有失血過多的跡象，被緊急送進醫院急救，我也坐立難安，不顧曉婷的勸阻趕去與他們會
合，當他醒來時的第一個反應，卻是問那張畫在哪裡，我和曉婷都很難過…原來，他的畫
雖然得獎了，但學校頒獎完送回來的時候，卻被同學給搶走，為了把畫拿回來，他才下定
決心約了那群搶走畫、也是平常欺負他的同學在班遊時打架，說真的…」

思瑤說到此處，心頭不由得一酸，不由得望向曉婷一眼，見曉婷勉強的對她微微一笑，她
才放心的將後話說完。

「…我實在很心疼這孩子，他從小就很沒安全感，很怕我們倆個不愛他，可能是因為思婷
常常被稱讚的關係，就心理學上來說，他的年紀會有跟同輩間的比較心理十分正常，我和
曉婷也特別注意了，只是，沒想到…」

思瑤輕嘆口氣，她口裏頭的故事終於到此告一段落，但她們一家人心中的傷痕，卻不知道
何時才能有消弭的一天？

這沒有人能回答的問題，也只能在她心裡頭輕輕的響起，並著在話語稍歇之際，毫無聲息
的結束。

聽到此際，子奇思量許久，滿腹思緒讓他不知如何開口，他身旁的雅欣也似乎因為想到些
什麼而陷入沉思之中。而正當子奇擬好說詞，打算開口勸慰眼前的兩人之時，便遠遠的看
見小熊帶著曉堯躡手躡腳的走過來，還跟他打了個暗號。

心中自然知道是什麼意思，子奇微微點頭，手伸在桌下也回了個OK的手勢。

「媽，我先帶曉堯回來，下個班換妳們了。」

聽到是小熊的聲音，思瑤連忙回頭，對上小熊的視線，她溫柔的點了點頭，牽著曉婷的手
站了起來。

「─辛苦了。」

曉堯興奮從小熊身旁的跑過來，開心的抱住思瑤。

「媽咪、媽媽，跟妳們說，我們剛剛去看了小丑秀跟魔術秀，超精彩的，那個魔術師還會
噴火欸。」

思瑤溫柔的輕輕撫順曉堯的頭髮，感覺這孩子還能這麼真實的存在兩人身旁，開心的跟她
倆談些什麼、分享什麼，或許，她跟曉婷已經夠幸運了吧？想著，內心不由得寬慰了不少
，於是她對子奇和雅欣點了點頭，便讓曉婷勾起自己的手，自己則牽著曉堯走出店內。

走到店門外的三人，見遊樂園的夜晚，因園內精心設計的各種燈泡閃耀的如此璀璨，眼前
的景象太過美好，反讓昨日還在驚懼之中的思瑤與曉婷看得有些癡了，直到曉堯輕拉起兩
人的手，興奮的在她倆面前又跳又叫，倆人才回過神來。

「媽媽、媽咪，我們下一站一起去搭那個吧─」

「什麼？」

兩人困惑的順著曉堯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他所指著的，是那座矗立在整座園區內，最明
顯不過的圓體設施，而這個設施特別的之處就在，相對於其他設施必須看著告示牌才能知
道它的名字和功用，這個設施卻不用這麼麻煩，兩人幾乎是一看到，就異口同聲的喚出它
的名字─

「─摩天輪？」

「對阿，其他人都在那裏等我們了，我們快過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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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著曉堯的要求，不知道多久沒搭上遊樂園這種浪漫設施的兩人，在眾小孩的拱鬧下，搭
上了限載兩人的情侶車廂。

搭進車廂前，因為太擔心那五個頑皮的孩子只讓小熊的妻子負責，思瑤還憂慮的拉住她的
手，擔憂的問。

「…這樣真的好嗎？我和曉婷…」

小熊的妻子，留著一頭俐落的短髮，精明幹練的樣子，倒跟自己年輕時有幾分神似，見著
思瑤憂心的模樣，她笑得自信。

「媽，妳和曉婷姐就好好享受一下，幾十分鐘而已，這幾個小鬼能拿我怎麼樣？」

「…媽媽、媽咪，妳們快進去啦！」

思瑤話還沒說完，曉堯不由分說的就用他那雙小手，拼命將兩人推擠進車廂，兩人還來不
及反應，其他幾個小鬼也搶著上來幫忙。

「對嘛，媽媽、媽咪，拜託啦，一下子就好。」

看著邊推著也邊幫起腔來的思婷，思瑤真是難以形容眼前是個什麼景象，兩個大人被五個
小孩推擠著，只為將她們塞入廂門之中，旁邊還在排隊的人們見此情景，都不由得被這種
歡樂感染而面露笑意，甚至有幾個人還輕笑出聲。

「妳們決定好了嗎？我們要關艙門了。」

一旁的服務人員見長長的排隊人龍因此阻塞，趕忙出聲提醒。

不知該如何決定，思瑤有些緊張的望向曉婷一眼，只見曉婷笑得開心，對眼前的僵局，顯
然是一點都不掛懷，她牽起思瑤的手，溫柔的在她耳旁低語。

「親愛的院長大人，我們偶爾獨處一下也不為過嘛，妳就由著他們的意吧。」

「…曉婷。」

見愛妻都開口了，自己再堅持下去似乎也只是多慮，她擔憂的望了小熊的妻子一眼，有些
歉疚的對她微微點頭，便任著曉婷牽著她搭進雙人車廂裡。

當廂門關上，見坐在身旁的愛妻反倒是放心似的鬆了口氣，卻引起思瑤的疑惑，她看向曉
婷，困惑的問。

「…曉婷，怎麼了？妳在想什麼？」

看見思瑤單純的望著自己，曉婷笑得好是燦爛，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她反倒站起身來，拉
著思瑤看向窗外，車廂隨著摩天輪軸心的運轉而緩緩升起，窗外的景象，也由著運轉的過
程而漸漸拉高、拉遠，此刻，地面上的設施，已逐漸縮小與模糊，只能隱隱約約看到閃爍
著的燈光，和交錯著的人潮。

而遠遠望去，便可見到這座位於郊區的樂園旁的那重巒疊嶂的山峰群和無邊無際的漆黑夜
空，隱約可見的星子們，相映在上弦月的幽黃之中，被如絲綢般的雲霧相擁著，而在車廂
內輕柔的音樂聲相伴下，如此動人的美景，更讓人不由得的心醉於此。

思瑤看著眼前的風景，美得有些屏息，她還沒開口，曉婷已經從後頭擁住了她，倚在她的
肩頭，輕輕的讓她的氣息，騷動思瑤的耳際。

「妳真的不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思瑤笑了，臉上也有讓曉婷惹得有些紅暈，原來曉婷是在想這件事，在愛妻多年的訓練下
，她怎麼會不記得呢，只是一直找不到空檔提起這件事而已，她牽起愛妻抱在自己腰際的
手，引著她的手放進自己的上衣內袋之中。

「…曉婷，今天是我們的結婚紀念日。」

摸到思瑤口袋內那堅實的方盒，曉婷有些愕然，畢竟這幾年的結婚紀念日，都是她主動提
起的，只是這次，因為曉堯的事情而讓她來不及張羅，本想和思瑤趁著搭摩天輪的時間，
稍稍獨處一會便罷，只是她沒有想到，思瑤不但記得清楚，還一如十年前她倆剛交往一周
年時，準備了一份專屬自己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