刃心的文字走廊

（２）

午後的雨下得稍急，開著車的思瑤，藉著眼前雨刷的擺動，才能讓眼前的視線清明，但坐
在她身旁的曉婷卻始終不發一語，而坐在後頭的曉堯，臉更是臭得直像座僵硬的雕像。

「…好了，曉婷，我想曉堯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們就別跟彼此嘔氣了好嗎？」

「…方思瑤，妳真的不用再為方曉堯講話，我跟妳說，他今天如果不學會怎麼反省、怎麼
跟別人道歉，我不但要沒收他全部的漫畫，而且我要妳答應我，妳和思婷，都不能再跟他
說話。」

只是用眼角的餘光都能感覺到身側的嬌妻怒火中燒，思瑤輕嘆口氣，知道自己不適合再說
下去，只能先用沉默換取適當的時機。

但個性衝動的曉堯，可搞不清楚自己媽咪的苦心，他倔強的模樣也像極了自己的媽媽曉婷
，聽著曉婷的話、見著思瑤的反應，他也不辯駁，只是冷哼一聲，輕聲說。

「連媽咪都不愛我。」

這句話惹得思瑤好心疼，她不禁將車停在路旁，轉過身就想安撫曉堯。

「曉堯，我…」

沒想到才開了口，身旁的嬌妻便攔住她的身子，俏麗的臉上滿是怒氣。

「方思瑤，妳沒有聽到我剛剛跟妳說什麼嗎？」

思瑤還想再說些什麼，但一對上嬌妻憤怒的視線，到了嘴邊的話只能硬生生的吞了回去。

面對這僵局，意識到自己有多麼束手無策的思瑤，也只有繼續開車。

兩人的這種脾氣既然不是一兩天的事，自然，這種僵局，也不是第一次在方家上演。只是
，如果是平日，至少還有思婷在一旁撒嬌，讓曉婷的脾氣可以去得快些，可偏偏今晚是思
婷去上小提琴課的日子…想到這裏，思瑤更是無奈，因為這樣看來，今天的這場戰爭，是
無法在今晚消解了。

──────────

浴室裏的水蒸氣，朦朧了曉婷的視線，水花透過蓮蓬頭不斷的潑打到自己身上，彷彿想要
洗滌此刻在她心中的歉疚，但怎知，歉疚感卻未因此消逝，反而，清麗的淚珠不爭氣的先
滑落下來。

想著，幾小時前，自己跟思瑤到學校時，剛好目睹曉堯一個人站在走廊上閒晃，明明就是
上課時間，這孩子怎麼會出現在此？思瑤關心的走上前去，曉堯看見她本想說什麼，但一
見著曉婷，神色反而緊張的就轉身要跑，是思瑤好說歹說才把他勸回來。

接下來，跟曉堯的班導師碰面，才知道曉堯因為很討厭原本坐在自己身旁的那個女同學，
所以常常藉機不去教室上課，還會在那女孩子的抽屜裏放蜘蛛、假蟑螂之類的東西。

思瑤雖然已經找過對方的家長道過歉了，但曉堯就是嘴硬不道歉，而且不僅如此，不管班
導師把那女孩子的位子換去哪，曉堯還是會藉故欺負她，此外，只要班導師一罵他，他就
會溜出教室，好幾節課才再出現。

班導師是個年輕溫柔的女孩子，面對這樣調皮搗蛋的曉堯，自然使不出什麼更嚴厲的處罰
，除了寫在聯絡簿上提醒思瑤、偶爾罵罵曉堯外，也只有由得他去了。

所以，想當然，她們倆之所以會在走廊上碰到曉堯，那自然是因為…

『方曉堯，我沒有作便當給你吃嗎？你為什麼要把人家的便當吃掉？』

知道真相後的曉婷，忍不住怒斥眼前的曉堯，曉堯卻只是噘著嘴，雙眼也不看她，緊盯著
她身後的盆栽。

『…曉婷，別生氣了，我想曉堯一定也覺得不好意思，所以才會跑到走廊上…』

『…方思瑤，妳就是都由著他，他才會以為他想怎麼樣就可以怎麼樣。』

曉婷瞪著自己身前的曉堯，卻彷彿看見幾十年前的自己，小時候，她被人家嘲笑為私生子
時，她也曾經倔強如曉堯，不跟當時嘲笑她的同學說話、還把同學的作業撕爛，她也記得
，當時江慧萍是怎麼成為學校的常客，每每送完便當，還要趕過來聽老師訓話，再把她連
哄帶騙的帶回家…這孩子，實在是跟自己太像了…

『方太太，妳先不要生氣，我相信曉堯的本性不壞，希望妳們可以好好勸勸他，讓他明白
自己做錯了什麼，不如，妳們今天就先帶他回家吧…』

聽著班導師的勸慰，也只有先讓自己的怒火消停，回家路上，兩人不但沒有說話，就連晚
餐時間，曉堯也不肯吃飯，把自己關在房裏，思瑤本想送飯進去，卻被曉婷擋在門外。

『方思瑤，妳答應我了，現在方曉堯歸我管，我要怎麼教他，妳不能干涉…』

『…曉婷，管教歸管教，吃飯歸吃飯，曉堯那麼小，怎麼能餓肚子呢？』

『所以他就可以讓別人餓肚子嗎？思瑤，為了曉堯好，我希望這次妳可以放手。』

『曉婷…。』

見愛妻如此堅持，思瑤也沒辦法了，只好將盛好的飯菜冰進冰箱裏，暗自祝禱曉堯自己半
夜會溜出來，將飯盒從冰箱拿出來加熱來吃…

…想到此際，曉婷不由得關上水龍頭，拿著浴巾擦乾了身子，看著鏡子因水蒸氣而染上一
層薄霧，她隨手抽了張面紙擦了乾淨，望著鏡中那個眼眶泛紅的自己，又不禁想起四年前
那場大雨裏，曉堯是怎麼全身是傷的被人發現、是怎麼被送去醫院、在救護車上，自己又
是怎麼抱著曉堯的小小的身子哭得傷心欲絕、而那時對曉堯造成的傷害…

「我到底該怎麼做…？」

對著鏡子，她不自主的呢喃出聲，而身後的門板上，卻傳來輕輕的敲門聲。

「…思瑤嗎？」

「曉婷，是我，我可以進來嗎？」

聽著是思瑤的聲音，曉婷輕聲回應，於是門開了，愛人的氣息從她身後傳來，那沉穩的令
人安心的香氣，是她此刻多麼需要的堡壘？

思瑤似乎也發現了曉婷的需求，她自曉婷身後，輕輕的摟著她。

「…妳接思婷回來了？」

「…嗯。」

「…妳也跟思婷說了？」

「…曉婷，我想思婷雖小，卻很懂事，她應該能好好的…」

「…沒關係，別說了，思婷知道也好。」

轉過身來，曉婷反抱住思瑤，依賴的讓自己埋進思瑤的頸窩裏。

「妳去看過曉堯了吧？他還好嗎？」

早知道愛妻對曉堯有多用心，思瑤心疼的將手指埋進愛妻的髮絲裏，輕柔的梳攏它。

「…哭累了，已經睡得很熟，思婷回來時還得躡手躡腳的去洗澡，就怕吵到他…」

「…現在兩個孩子都睡了，門…我也鎖好了…」

「…曉婷，不管這次妳要怎麼管曉堯，至少，明天還是讓他吃飯吧？」

彷彿聽見曉婷輕應一聲，若有似無間，思瑤並不是很確定，但再來，她便對上曉婷那雙美
麗的眼睛，可現在，卻有著些許哀愁…對上曉婷這樣的視線，像是揪住自己的心一般，思
瑤溫柔的撥開曉婷額前的髮絲，輕輕吻上曉婷的額頭。

而當她的唇瓣暫離之際，她又不由得的，再讓自己的唇，落在曉婷的唇上。

「…曉婷…」

怎料自己話還沒說完，曉婷已先熱情的回吻她，即使，思瑤可以感覺到，曉婷似乎想藉由
這個吻逃避些什麼，但太了解愛妻此刻的心情，她多想就這麼好好的抱緊她，將她融進自
己的身體裏安撫…

言語，多說無益。

兩人在不斷交錯的深吻裏，退出了浴室，又在退出浴室之際，曉婷的手，攬著思瑤的頸子
之餘，不忘偷空伸手將室內的燈光，切換成昏暗的小燈。

當兩人倒臥在床上那時，藉著那短暫的喘息間，思瑤的雙眼，對進曉婷朦朧的視線裏，看
著曉婷的眼裏，映照出那個模糊不清的自己，彷彿可以藉此再也不分離似的，她輕輕的含
住曉婷的耳垂，在她輕聲的嚶呢裏，她柔聲說。

「…江曉婷，妳永遠是我心中，最稱職的好媽媽…」

感覺到一滴淚從曉婷的臉龐，滴落到自己的臉頰上，當它順著自己的臉滑下之際，思瑤心
疼的翻過身來，讓曉婷落在自己身下，更深深一吻，讓曉婷的思緒，徹底埋進自己的吻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