刃心的文字走廊

（４）

躲在麥當勞和肯德基間一整天的曉堯，不時的看著窗外，他好期待看到那台黑色賓士車出
現在店門口，但又好害怕那台車會出現，在這樣矛盾的心情裏，他雖沒有遠離家，卻也不
敢在任何一間店久留。

喝了一杯又一杯的可樂，昨晚就已經沒吃飯的他，此刻已是傍晚時分，肚子餓得咕嚕咕嚕
叫，可身上的銅板早就所剩不多、寥寥無幾…剛剛不應該為了省錢一直只買可樂的，想到
此處，他不由得有些後悔。

而看著身旁隔著幾個坐位、不停的講著手機的大嬸，又看見對面超商旁的公用電話亭…他
忽然有種打電話給媽咪的衝動，如果拜託媽咪的話，或許她答應把自己藏在家裏某個角落
、不要告訴媽媽自己已經回來了？

心念一動，正掏出幾個硬幣，但錢握在手上，還沒走出店門，他又咬著唇走
回位置上…

對、他差點忘了，連媽咪都已經不愛他了。

想到此處，淚水不禁噙滿眼眶，但他知道，此刻的自己，能夠依靠的只剩自己一個人，不
可以認輸、也不可以示弱，因為再也不會有人放學時來接他回家，也不會有人在他晚上睡
著時替他蓋被，更不會有人在每天早上出門前，將那盒熱騰騰的便當遞進他手裏，提醒他
不可以頑皮，要好好照顧思婷…

媽媽…

眼淚終究是不爭氣得掉下來了，坐在高腳椅上的他正面向著窗外，除了旁邊那個忙著講電
話、沒空搭理他的大嬸，看這街上來來往往、行色匆匆的人群，顯然是不會人會發現路旁
的麥當勞裏，有一個無家可歸的小男孩，臉上的淚水，正一滴一滴、無法止息的掉落在麥
當勞裏的米白色餐桌上吧…？

「…肚子餓了吧、調皮鬼？」

忽地，一袋熱呼呼的食物，突然靠上曉堯的臉頰，那透過牛皮紙袋傳遞出的溫熱，和那個
自小到大聽習慣的嗓音，讓曉堯不由得輕抽一口氣，就怕會失望似的，猶豫了半晌，他才
轉過頭去，對上身後那人的視線…

一看到那人臉上帶著那張一如平日的溫暖笑容，直截的映入曉堯眼裏，曉堯開心的幾乎無
法形容，於是他張開雙臂，就想要緊緊抱住眼前這人，但要靠近的那瞬間，曉堯卻又像想
到什麼似的，噘著嘴把椅子轉了回去。

「…你是誰、我不認識你。」

看著曉堯的反應，那男人可笑得開心，他胡亂的將曉堯的頭亂揉了一陣，不顧曉堯的抗拒
，把曉堯的頭髮揉得亂七八糟。

「方曉堯，我真是服了你…」

「…難怪曉婷和Jasmine拿你一點辦法都沒有…」

「…不過這也算是江曉婷的報應吧？我敢肯定，你這固執的臭脾氣，百分之百是遺傳她的
…」

男人話才說到一半，一個年輕的美麗少婦就從他後方走近，手裏還端著兩杯溫熱的奶茶。

「謝子奇，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跟小孩子講這種風涼話。」

說著，少婦還先狠狠的瞪了子奇一眼，才小心的將手裏其中一杯熱奶茶放到曉堯的面前。

「…曉堯，你今天都沒吃飯吧？先喝點熱的再吃東西，才不會傷胃喔。」

聽見這溫柔的關懷，彷彿聽見自己媽咪平常的叮嚀似的，曉堯的眼眶又不禁紅了，鼻子也
皺了起來，只是他仍舊噘著嘴，目光直盯著桌面，像是怕自己會崩潰似的，不願意將目光
對上少婦的視線。

「…曉堯…」

少婦擔憂的看著眼前的曉堯，想說些什麼勸哄的話，一時之間卻找不到用詞。

子奇見狀，忙不迭摟上少婦的肩，溫柔的說。

「好啦，雅欣，對不起，我承認我玩笑開得有點過火了…」

「…妳等等不是還有事，接下來就交給我，妳趕快過去吧…」

聽見子奇的提醒，本望著曉堯的雅欣，雖看向子奇，但眼神中卻有些猶豫。

「…你不會亂來吧？」

只見子奇看著懷裏的嬌妻，笑得可燦爛。

「…放心，等等我會好好跟方曉堯這固執鬼，來一場男人男人之間的Man’s Talk，效果
我可以保證，絕對不會讓妳們失望的。」

───────

跟鄭檢會合後，已經找了曉堯一整天的思瑤和曉婷，都已有些疲累，但只要一想到曉堯不
知道身在何方、不知道有沒有遇到什麼危險，兩人就不敢有一點放鬆，強打著精神，繼續
跟著鄭檢開車找人。

晚飯時間，在鄭檢的要求下，已經一整天沒進食的兩人，才勉強選了間餐廳吃飯。在偌大
的餐廳裏，思瑤見坐在自己面前的曉婷因為擔憂而失神，根本沒有絲毫食慾的模樣…見曉
婷眼前那盤本來熱騰騰的食物擺在盤子上，不但已經隨著時間而逐漸冷卻，看食物的樣子
，曉婷應該是根本連筷子都沒有動一下吧。

自己何嘗不是因為擔心曉堯而吃不下的那個人？可是思瑤清楚，如果連自己的身體都撐不
住了，要怎麼繼續找人？又見曉婷這般模樣，她既心疼又心焦，不由得坐到曉婷身旁，小
心的用湯匙替她盛了些飯菜，遞到曉婷的眼前，溫柔的勸著她。

「…曉婷，多少吃一點好嗎？」

曉婷因憂傷而空洞的雙眼，連抬頭看向思瑤的力氣都沒有，她只是抿著唇，輕嘆了口氣。

「思瑤，別勉強我，我吃不下…」

「…曉婷…」

看到曉婷如此的脆弱與無力，思瑤怎麼捨得，想起了什麼，她放下湯匙，將愛妻摟入懷中
，輕柔的撫著她的手臂。

「…妳記得曉堯和思婷小時候，我們帶他們兩個來過這間餐廳嗎？」

不知道思瑤為什麼突然提起這件事，曉婷有些困惑，她勉強的讓自己看向思瑤的雙眼，對
上那眼裏注滿的溫柔，曉婷的心不由得稍稍一暖。

「嗯，我記得，因為這間店裏有遊樂設施，他們兩個吃飽飯就能去玩，所以那陣子老是吵
著要來…」

「…不過，妳怎麼會突然提起這件事？」

思瑤微微一笑，將懷裡的愛妻摟得更緊了些。

「…妳記不記得有一次，他們兩個玩完遊戲跑回來的時候，曉堯拿著跟店員借來的紙筆，
很認真的跟妳說了什麼…？」

因為思瑤的描述，而喚起腦裏的記憶，那記憶的畫面如此真實，彷彿還歷歷在目…曉婷感
覺自己的心，彷彿被狠狠揪住了，而且，揪得好緊…

『媽媽─』

看見曉堯小小的身子，一臉歡欣、跌跌撞撞的奔跑過來，曉婷有些緊張的放下手中的餐具
，才要站起身來，曉堯卻已經跑到自己面前。

『…曉堯，好好走路，用跑得很危險你知道嗎？』

似乎無法完全理解自己的顧慮，曉堯似懂非懂的點著頭，小小的胸膛還喘著氣，手裏的那
張紙卻已經迫不及待的舉在曉婷面前。

『…媽媽妳看，我跟思婷講好了，這是我的新名字。』

順著曉堯的動作，曉婷疑惑的望向他手裏舉的那張店家提供的餐紙，灰白的紙上還有著食
物的油漬，但上頭幾個寫得歪七扭八的字體，即使是注音符號，所代表的意義，卻是那麼
的清楚，她不由得輕輕的讀出聲…

『…ㄐㄧㄤ、ㄒㄧㄠˇ、ㄧㄠˊ。』

一旁的思瑤也注意到了，摟著曉婷的她，看著眼前的曉堯，神情有些複雜。

『…曉堯，怎麼了，怎麼把自己的名字改成這樣？』

聽見思瑤的問題，曉堯看向思瑤，真誠的說。

『媽咪，我也好喜歡媽媽…所以我可以一三五叫江曉堯，二四六叫方曉堯嗎？』

只是他話還沒說完，眼淚就已經不自主的在眼眶裏滾動，很不甘心似的，他伸手輕拉曉婷
的手臂。

『媽媽，拜託妳，不要只喜歡思婷，因為我也好喜歡妳…』

思瑤正想說些什麼，思婷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跑到自己身旁，也拉著她的手臂。

『媽咪，希望妳們不要生氣，因為我也想要一三五叫方思婷，二四六叫江思婷…』

不敢對上思瑤的視線，越說越小聲的思婷，低著頭，手裏也拿著跟曉堯一般的餐紙。

看著眼前的景象，不知道該作何反應的思瑤和曉婷，對望了一眼，相視而笑。

跟著，有著說不出好默契的兩人，幾乎是同時的，將兩個孩子分別抱進自己的懷裡，思瑤
更是牽起曉堯和思婷的手，再把曉婷和自己的手輕輕的疊在一起，溫柔的說。

『婷婷、曉堯，不管你們叫什麼名字，媽咪和媽媽對妳們的愛都是一樣的，我們永遠、永
遠，都會是一家人…』

想到此際，曉婷心中翻騰的心思，一時之間無法消停，她緊緊的抱著思瑤，窩進思瑤的懷
裡。

思瑤輕撫著她的背，柔聲說。

「曉堯從小時候開始，就特別在意妳，像那天，他之所以會那麼說，我後來回想，是因為
那陣子思婷的頭髮長了，但還不知道怎麼整理，妳每天早上都會幫她梳頭髮、綁辮子的關
係…」

「…妳知道嗎，曉堯還問過我，他可不可以也留長頭髮，這樣妳每天早上就會幫他綁頭髮
了…」

離開思瑤的懷抱，曉婷對上思瑤溫柔的視線，內心的無助和複雜，已不是三言兩語可以道
盡。

彷彿可以理解愛妻此刻的情緒，思瑤輕輕的握住曉婷的手。

「所以，這次曉堯的反應之所以會那麼大，我想，也是因為他太愛妳、太在乎妳、太想得
到妳的肯定…」

「…曉婷，就是因為這樣，妳更要撐住，因為如果曉堯知道妳因為他的關係，而把身體搞
壞了，他一定會更自責、更內疚、更討厭自己…」

「…思瑤。」

思瑤想告訴自己的事情，對此刻的曉婷來說意義有多麼重要？她既感動又感激的握緊了思
瑤的手。

「…所以，曉婷，答應我，在找到曉堯前，至少先好好吃飯好嗎？」

這次，已經沒有任何抗拒的理由，曉婷輕輕的點頭，任思瑤用湯匙，將盛好的飯菜，體貼
的餵進自己的嘴裏。

但才沒吃幾口，思瑤的電話就響了起來，還處於緊張狀態的兩人，一聽到電話聲，便如同
驚弓之鳥般，同時停下進行著的動作，思瑤連忙打開包包，將手機拿了出來，看了下螢幕
，便立刻接起。

「…喂，雅欣嗎？好、好，太謝謝你們了，我知道了…」

掛上電話，思瑤對上曉婷焦急的神色，笑得開心。

「曉婷，雅欣說，她跟子奇已經找到曉堯了，現在曉堯在子奇家，子奇要我們晚點在去載
人…」

聽到這句話，這整天來的緊張終於得到喘息，曉婷噙著淚，緊緊的抱住思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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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小鬼終究是累了吧？

子奇開著車，目光掃向後照鏡，看躺在後座的曉堯，睡得香甜。

剛剛跟曉堯談過後，以他多年跟江曉婷『交手』的經驗，這縮小版的『曉婷』怎麼會是自
己的對手，果然，不消多時，他不但成功的說服曉堯、讓這倔強小鬼答應回家，這小鬼還
推心置腹的拜託自己另一件事…

等等看到曉婷和Jasmine，自己可得演好點，千萬不能被她們兩人發現了，晚點，等雅欣
帶著自家小鬼回來後，他也得找雅欣好好討論這件事情才行。

想著，對於自己表現得如此之好，他難免有些得意，雖是開著車，但可藏不住臉上那驕傲
的笑容…

只是，他並沒有注意到，身後睡著的曉堯，本來安靜恬適的表情，卻因為此刻正上演在自
己夢裏的夢境，而忽然皺了起來，那焦慮痛苦的模樣…

『曉堯，你這次表現得很好，老師很喜歡你畫的這張全家福…』

看著老師如此的稱讚自己，顯然是自己的努力被肯定了，曉堯笑的好開心。

『…所以，老師想請你拿這張畫去參加這次的全校畫畫比賽，可以嗎？』

如果媽媽和媽咪知道一定會很高興的，聽到這句話，曉堯不假思索的點點頭。

『…只是…』

即使面對這麼小的孩子，要說出這話仍讓班導師感到有些吃力，可是為了班上的榮譽，和
避免其他老師家長的閒言閒語…她幾經考量之後，還是決定要請曉堯作這件事，只能希望
曉堯還小，不要多想就是了…

『…為了讓評審更願意接受這幅畫…』

『…老師希望請你，把畫裏的兩個媽媽，其中一個，改畫成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