刃心的文字走廊

（６）

早晨的陽光透過窗戶落在兩人的床上，好久沒有睡得如此安穩，模糊的意識間，還離不開
與床的纏綿，思瑤翻了個身，想摟住那十年來總在身旁的溫暖，想蹭著她柔軟的身子，恣
意的竊取她身子上的香氣，想吻上她白皙的頸間，任性的偷得她的嬌笑與呢喃…

怎料，手落下瞬間，床那側的空蕩…

多年來未曾遠離的恐懼，令她的意識瞬間清醒，她緊張的睜開了眼，卻聞見食物的香味…

從門縫鑽進來煎好的培根香，又翻身看見床頭櫃上鬧鐘顯示的時間，思瑤不由得失笑了，
自己真是太累了，睡到這麼晚，曉婷肯定不忍心叫醒自己，先去作早餐了吧。

想到此處，一時也不急著起床，思瑤躺在床上，見窗外的陽光如此燦爛，她不免輕嘆口氣
，想著的，是她們面對了多少次的分離，雖然兩人終究還是走在一起了，只是那多次分離
留下的餘悸，總讓現在擁有的一切變得不太真實。

望向床那側專屬於曉婷的位置，枕頭上的壓痕，無疑是留下了曉婷睡過的痕跡，忍不住的
，思瑤讓指尖輕滑過枕頭面上略微不平的凹凸，這樣的存在，如此脆弱，只要自己稍稍一
用力，就能讓枕面平坦的像什麼都不曾發生…

不由得的，昨夜曉堯哭泣的聲音彷彿又在耳際響起，曉婷因無助而落下的淚水也好像還在
眼前，這些聲音、這些畫面，牽起她腦海裏的另一個回憶，四年前，在那場雨之前，在曉
堯參加畫畫比賽之前…她彷彿可以看見，當時那個老師，在她和曉婷面前笑得坦然自若的
神情…

心頭不自禁得一緊，社會的殘酷像是佈滿荊棘的藤蔓，早已圈圈繞住她的心頭，每每在她
意識到時，毫不留情的收緊，劇烈的疼痛，往往逼出她眼裏的淚水，有時，甚至她懷疑，
那滴下的，分明是血。

早就清楚不過的了不是嗎？她跟曉婷的愛情，在社會的眼裏，一文不值，虛幻的像個幌子
，她們一家四口的家庭，在眾人的心裏，荒誕可笑，虛假的像場鬧劇。

但即使是如此脆弱…她讓指尖，停留在曉婷枕過的凹痕上，只要自己小心守護，那這凹痕
終究是在的，就如同她與曉婷的愛，或許只是存於這世界一隅的渺小，
但看在自己的眼裏，卻是那麼的具體與真實…她有多麼幸福，可以讓自己的人生活在這份
愛裏，甚至，為這份愛而活？

希望昨晚自己留給曉堯的那封信，可以讓他明白這點。

「…起來啦？昨晚妳累壞了，不忍心吵醒妳。」

聽見專屬她的聲音，換作吟吟笑語傳進自己耳裏，思瑤彷彿可以看見她的笑容，早隨著她
的聲音在自己面前漾開，她翻過身，對上她的視線，只見穿著粉色圍裙的曉婷，一如以往
的在作早餐時盤起她那頭烏黑的長髮，此刻，她瞇著眼，將賴著床的思瑤看進眼裏，嘴角
盡是笑意。

以這樣的角度，看著自己的愛人，是多麼美好？又看見曉婷眼上因昨日的哭泣所生的紅腫
已消去大半，躺在床上的思瑤耽溺在這樣的幸福感裏，一時之間，竟不想起身。

「…今天是假日嗎…」

心中的甜蜜，讓她笑的像個孩子。

難得見思瑤如此頑皮，逗樂了眼前的曉婷，她彎下腰，貪婪的吻上愛人的頸間，換的她的
嬌笑，悅耳的響進自己的耳裏。

多捨不得放開她？曉婷坐在床沿，用她纖細的指腹，撫過思瑤的鎖骨。

太眷戀她身上的溫暖，思瑤終究是坐起身，溫柔的從後頭抱住坐在床沿的她。

搬弄著思瑤抱在自己胸前的手指，曉婷微微一笑，輕聲說。

「今天早上，我在門縫下看到了這個…」

她說著，伸手從床旁櫃子的抽屜裏，取出那折疊好的淡藍色信紙。

見到那信紙，彷彿已經可以看到那孩子坐在書桌前寫信的可愛模樣，又看見愛妻此刻說得
多麼溫柔，這幾日懸掛在心中的不安彷彿已能緩緩落下，思瑤心疼的將愛妻摟得更緊了些
，更將自己臉上的溫度，靠在她的頸間，在她的頸側逗留。

四年前的那場大雨後，曉堯就開始寫信，好的、壞的，開心的、不開心的，總是會在事情
發生隔天的早上，透過細小的門縫，塞遞進兩人的臥房。而信紙，曉堯也總會在思婷去上
小提琴課的那天，送完思婷後，央求思瑤帶他去文具店買好，只因他不想讓思婷和曉婷知
道這件事，此外，信紙的顏色，無論思瑤如何勸誘，曉堯卻只要淡藍色的那種。

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的脆弱，也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多愛對方，卻又那麼堅持的守護自己
對家人的愛，這是思瑤對曉堯的認識，也是思瑤對自己兒子的了解。

每想到此，思瑤便不免對曉堯多生一層愛憐，因為曉堯曾經也是個能坦率的抱著她跟曉婷
，大聲說著『媽媽、媽咪我愛妳』的孩子。

時間，帶來了一些東西，也改變了一些事情。

但時間，仍有它的侷限吧？至少，它仍然無法撼動…

「給媽媽：

媽媽，對不起，我很笨，老是惹妳生氣。
我沒有思婷聰明，也沒有思婷體貼，
我不會拉小提琴，也不會撒嬌。
我功課不好，體育很爛，
跆拳道學不起來，又愛嚇同學。
我想不出任何一個優點，讓妳可以永遠愛我。
但我昨天終於明白，妳從來沒有不愛我，因為我是妳兒子。
我好開心，因為我永遠可以當妳的兒子。
媽媽，我也愛妳，真的。
                                             曉堯」

在思瑤面前攤開信紙，曉婷柔聲讀出信裏的內容。

思瑤看見信上屬於曉堯的字跡，她微微一笑，曉堯每次寫信給她倆時，總是會一反往常的
潦草，一筆一畫寫得整整齊齊，用筆將字刻畫在信紙上，那認真的力道，每每在她撫過信
紙時，還可以感覺到信上凹凸不平的痕跡。

「…曉堯起來了嗎？」

撫著愛妻的髮絲，思瑤溫柔的問。

「嗯，兩個孩子都起來了，坐在餐桌旁等著妳吃早餐呢…」

與思瑤互相依偎著，感覺彼此的溫度紮紮實實的與在皮膚間相依，曉婷不由得輕閉雙眼，
她無法形容今天早上看到這封信的感動，也無法描述她有多珍惜此刻的美好，而她也早就
猜到，曉堯懂得寫這封信，是因為抱著自己的愛人…

有時，說不出口的情意，也是具體的令人感動吧？她想。

但想到還在桌旁等著的兩個孩子，理智卻又不留情的搶著將她從耽溺中喚醒，也讓她想起
什麼似的，她拉著思瑤的手，溫柔的在她耳間低語。

「…妳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這個問題倒讓睡意還未消散的思瑤有些錯愕，正想說些什麼，響亮的門鈴聲已從遠遠的客
廳，模模糊糊的傳進兩人的臥房裏。

「媽媽、媽咪，有客人！」

不出幾秒，曉堯已經蹦蹦跳跳的跑到房門外，拍打著臥房的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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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早起的凌亂，只能讓曉婷去應門的思瑤，匆忙的打理好自己，但即使再匆忙，鏡子裏
的她，依舊有著屬於她的高雅，一如她從不輕易妥協的信仰。

對著鏡子裏的自己微微一笑，思瑤走進家中的飯廳，子奇和雅欣帶著家裏的兩個孩子，和
小熊夫婦都已經揀了個位子，圍坐在桌旁，享用著曉婷煮好的早餐，和他們帶來的食物，
那久違的歡樂氣氛讓她有些感動，只是，她的眼光卻不免疑惑的落在那個坐在餐桌旁，讓
曉堯氣乎乎瞪著的陌生小女孩身上…

她還沒來得及開口詢問現在的狀況，曉婷已經體貼的走上前來，在她耳旁輕輕開口。

「思瑤，今天是假日，子奇和小熊他們想要找我們一家四口一起去遊樂園玩…」

「…說是當作慶祝我們一家四口能夠團聚…」

說到此處，總覺得這個主意肯定是子奇想的，一時無法推卻，曉婷顯得有些無奈。

但思瑤卻沒注意到曉婷的不對勁，她只是寬慰的摟著曉婷的腰際，滿足於眼前景象裏的幸
福。

「那當然好。」

「…只是，坐在曉堯對面的那個孩子，是曉堯班上的同學嗎？」

這問題還沒問完，像是早發現思瑤的困惑般，子奇已牽著小女孩的手，走到思瑤的面前。

「Jasmine，我跟妳介紹，這是曉堯班上的同學，鍾可淇。」

鐘可淇抬頭看向思瑤，那毫不害怕的樣子…聲音也不像一般小女孩般的嬌嫩，更讓思瑤不
由得感到特別。

「─阿姨好。」

思瑤對她輕輕點頭，還沒說話，子奇便已搶著在她耳邊悄聲說。

「…這小女孩就是曉堯在學校老是欺負的那個。」

一時之間搞不清楚現在的狀況，思瑤心裏藏不住的驚訝，讓她連忙偷空往曉堯的方向看了
過去，果然，曉堯的視線，此刻仍憤怒的緊盯著自己身前鍾可淇的背影…